临海县城的早上静悄悄,这个地方好像比其他地方苏醒得晚一些,没有大群步履匆匆的上班族,所有的小店铺似开未开的样子,世界发出即将醒来的,窸窸窣窣的响动。
夏仪站在夏奶奶和夏叔叔的墓前,她摘下了帽子和口罩,安静地端详着石碑上慈眉善目地微笑着的老人,和意气风发笑容爽朗的男人。
“奶奶,爸爸,我来看你们了,聂清舟陪我一起来的。爸爸,我跟你说起过他,你还记得吗?”夏仪轻声说道。
聂清舟仍然牵着夏仪的手,他把怀里的花递给夏仪,夏仪弯腰分别放在奶奶和爸爸的墓前。
清晨的阳光是浅色的金黄,温柔得仿佛害怕打扰了什么。夏仪黑色的长发上映着金色的光泽,她的眼睛轻轻地眨着,声音也很轻。
“奶奶,爸爸,有时候我觉得我好像做了很长很长的噩梦,一直没有能醒来。现在我好像醒了,梦境应该要结束。我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以后可以幸福吧。”
“你们也要幸福,不知道你们现在是在天堂,还是在下一辈子,希望你们不要委屈自己,吃想吃的东西,做想做的事情。奶奶,做好看的裙子吧。爸爸,去做搏击的专业运动员吧。”夏仪认真地对他们说道。
聂清舟握紧了她的手,俯身向他们鞠了一躬。
“我会好好照顾夏仪的,我会用毕生努力,让她幸福。”
太阳把墓碑前石台上的花束照得闪亮,还有牵着手渐渐远去的两个人影。
高个子的男生低头对女生说:“你说,高中的时候奶奶真的没有发现我们之间的事吗?”
戴着口罩的女生抬头看向他,回答道:“其实奶奶有问过我,是不是在和你谈恋爱。”
“啊?你怎么没有跟我说啊,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没有。奶奶又问我是怎么看待你的。”
“你怎么说?”
“我说,你是我的战友。”
“哈哈……这是个什么形容啊……”
“是你自己说的,高一寒假的时候,你说你会站在我这边,你是我的战友。”
“好像有这么回事,那奶奶是什么反应呢?”
“奶奶很惊讶,她说这是要打什么仗啊,怕不是要打一辈子。”
“……哈哈哈。”
声音逐渐远去,墓碑前的花也听不清楚了,只能听到一些模糊的笑声。
聂清舟这次回家回得很突然,聂妈妈打开门看到站在门外的他和另一个戴着帽子口罩的姑娘时吓了一大跳。
“哎呦,你怎么突然回来了?”聂妈妈赶紧让儿子和姑娘进门。
聂清舟笑意盈盈地举起他和姑娘相握的手,对聂妈妈说:“我恋爱了,想把我的女朋友带给你和爸爸看看。”
聂妈妈大喜过望,她拍着手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感叹道:“哎呀你终于找对象了,我这个心总算放下来……”
夏仪摘掉帽子和口罩,抬眼看向聂妈妈,聂妈妈说话的声音就小了下去。
这个姑娘……也太好看了吧?跟明星似的,而且怎么越看越脸熟……
“阿姨好,我是夏仪。”明星似的美丽姑娘跟她打招呼。
聂妈妈捂住了嘴,瞪大眼睛:“啊,夏……夏仪?你们真成了?哎呦……哎呦……”
聂清舟笑得眉眼弯弯,聂妈妈一边擦眼睛一边惊叹,忙不迭地把他们迎进门。聂爸爸去店里了,聂妈妈打电话给聂爸爸说今天不开店,让他赶紧关了店回来。
他们围着那张熟悉的,聂清舟和夏仪花了无数时间在上面写作业的餐桌,吃了一顿热气腾腾的早饭。
夏仪站在聂清舟的卧室里,这么多年来他房间的摆设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熟悉的书架,上面放的书甚至也还是那些。她的手指划过桌面,看到桌子下面多出来一个大而扁的铁皮盒子。
她把银色的盒子拿起来打开,里面是一张张被重新拼好的a4白纸,画着各种各样的音符、涂鸦、旋律。它们原本被撕得很碎了,但又被拼得非常整齐,应该特意压平过,远远地看甚至会怀疑那些裂缝是不是纸上的花纹。
夏仪转头看向正在铺床的聂清舟,他穿着灰色的毛衣弯下腰去,露出脊背的弧度,大大的蓝色床单在他手中舒展,房间里充满了薄荷的香气。
夏仪默默地把盖子合好,把铁皮盒子放回去。
他应该花费了很多时间,他总是这么有耐心,相信所有不足的、破损的、笨拙的东西或人,只要有足够强烈的意愿,就可以重新美好起来。
聂清舟把被子和枕头放好,然后走到夏仪面前拉住她的手:“睡一会儿吧,你一晚上没有睡。”
夏仪看着床铺,握紧他的手:“我换地方睡觉,总会做噩梦。”
顿了顿,她说:“你陪我一起睡吧。”
聂清舟怔了怔,他的耳根有些发红,清了清嗓子,说道:“好。”
床有些狭窄,夏仪躺在他的身边,很快就因为困倦而沉睡。她迷糊地翻了一个身面朝着聂清舟,然后伸出手去搂住他的腰,把自己的头埋进他的怀里。
聂清舟抱住她的肩膀,轻轻地拍着,下巴在她的头顶摩挲。阳光透过纱帘从他的背后洒过来,房间里很温暖,他的骨架比夏仪大,就这样完全地把她抱在怀里,像是用他的血肉给她穿上了一层盔甲。
他为什么会觉得,他曾被夏仪推出那条线以外过呢?她明明不曾依靠过任何人,没有怨恨过任何人,却唯独依靠了他,怨恨了他。那是因为,他是她无法舍弃的人。
夏奶奶说的没错,这场仗大概要打一辈子了。
这场同一生中将会出现的所有困境和不幸的战争,他将是她的战友,她的盔甲和长矛,必不让她孤军奋战,
那些在痛苦中独自挣扎,将求救的呼喊藏在每一句指责背后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聂妈妈打开房门的时候,就看到在床上相拥而眠的两个人。夏仪躺在聂清舟的怀抱中,长发盖住他的胳膊,而聂清舟拥住她的肩膀,两个人都神情安详,好像刚刚脱离母体的安睡的婴儿。
聂妈妈捂住了嘴,轻手轻脚地把房门关上。
她小声对跟在她身后探头的聂爸爸说:“哎呀……我们是不是得想想婚礼了……”
这一觉夏仪睡得很好,破天荒地没有做噩梦,中午醒来后他们和赶回家的聂爸爸一起吃了午饭。夏仪全程依然很安静,但是也跟以前一样有问必答。
聂妈妈和气地笑着问:“你们交往多久了啊?”
“今天是第一天。”夏仪诚实地回答道。
聂清舟的饭呛在喉咙里,他拍拍夏仪的手,看着大惊失色的聂爸爸聂妈妈,摆手道:“不是……我和夏仪之间的事情比较复杂……”
他觉得自己险些被聂爸爸聂妈妈看成诱拐良家少女的坏人。
他一番解释之后,聂妈妈失望地说:“哎呀,那婚礼的事情是不是还远着呢……”
夏仪看了惊慌的聂清舟一眼,低头浅浅地笑起来。
张宇坤和赖宁现在都在虞平市,张宇坤子承父业开了一家餐厅,而赖宁在市政系统里工作。郑佩琪在省城,在一家化妆品公司里做市场。聂清舟约他们晚上一起吃饭,他们此前只是小心翼翼地吃瓜,得到了聂清舟和夏仪在一起的消息,雀跃得不行,纷纷答应。
郑佩琪表示她马上请假开车回来,请他们务必要等她到了再开席。
夏仪在沙滩上回头看聂清舟的时候,便看到他低头看着手机,笑着摇头。然后他把手机收起来,对她说:“他们都很想你。”
县城并没有怎么开发,八年之后他们上学放学路上必经的这片沙滩,仍然保持着原来的样子,甚至他们在那个风雪夜里待过的小棚子也还在,还被翻新过。
聂清舟的头发被风吹乱了,但是看起来仍然很好看,夕阳的光芒照得大海一片波光粼粼,像是波澜起伏的金子。他被这样的光芒映出一层温暖的轮廓,笑着向她走过来,每一步都在沙滩上留下一个脚印。
夏仪望着他茶色的眼眸,他脸颊上小小的梨涡,忽然觉得漫长的时间可能从未存在过,仿佛哪里出现了一个大洞,八年分离、痛苦和挣扎的岁月噗通一下子掉进去,随着洞口的合上彻底消失不见。
他们只是睡了一觉,然后从繁忙而幸福的高中时代,来到了繁忙而幸福的二十六岁,每一天都如昨日般平和又温柔。
聂清舟还像从前一样,在所有波折的重叠的时间里,他永远这样,披着一身金红的温暖的光芒,在闪耀的大海面前朝她而来。
然后他会伸出手把她抱住,就像来自遥远时空的星星落在她的怀里,让他的光芒和温暖充满她。
他是她的朋友,她的亲人,她的战友,她的爱人。她无法用任何一个具体的词去定义和概括的人,她生命的一部分,她的青春和信念。
她的mrlight。